三水的死水生活

   近日我老是做同一个梦，梦里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园子，还是那暖阁，曾经天天擦拭的摆设，一屋子的笑语莺歌，是宝玉同几个姐姐在打趣玩笑，也许是人渐老了吧，总是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竟鲜活如在眼前似的。如今想想，该去的也都去了，倒似这曾经的事儿像是一场梦，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也许很少有人还记得我了，也罢，我自己讲来吧。我叫茜雪，原是宝玉房里的丫头，并不是贾府的家生丫头，七八岁上便被买来，后被老太太指给宝玉屋里当差。人人都说在宝玉身边伺侯是一件好差事。一则宝二爷对女孩儿本就心软，平时做错些什么事他总还帮着遮掩，再则宝玉也说过等之后他屋里的人都是要放出去的，到那时可以不用再为人奴，看人眼色，这并不是每个主子都会答应的。所以府里家生女儿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当这份差。听说厨房当差柳家的就一直在托人想把她女儿五儿安插到我们这边来，却一直没有门路。

    其实在这样一个大户做丫头也是不易的。丫头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我们这边，若论资历，头等要属袭人、晴雯，都是从老太太屋里过来专服侍宝玉的，再有麝月、秋纹，我也只是可够端个茶送个水的，一应事务全有袭人支配。更有下一级只管扫地抬水，一应粗使的，都难得进宝玉的屋，有些宝玉都未必识得。

    这也啰嗦太多了，那时的我却是真的无忧无虑啊，并不指望能攀高枝像袭人似的想攀个姨娘的体面，只是做了本份里该做的活，到最后大家散了，能让我任意的去了，不再被人卖来卖去才好。但事事总是难料。还记得那天下了小雪，宝玉一早起床让沏了枫露茶，我服侍他吃了，他再四嘱咐我，这枫露茶是要吃过三四次后才上色的，让我留着晚上他回来吃，我答应着。又叫晴雯给他磨墨，写了几个字，兴兴头说要贴门上的，偏又急忙地奔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去，这一天便没再见人影。下午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偏巧来屋里逛，见了这枫露茶，只要尝尝。因她是宝玉的乳母，便宝玉在时也需让她几分，隔三差五也留了东西孝敬她，没得为这个去得罪她，我便与她尝了，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为这个宝玉晚上回来摔了茶钟子，洒了我一裙子的水。并嚷嚷着要把李嬷嬷撵了出去。那时我们还没有搬到大观园里，只跟着老太太里面暖阁住着，偏让老太太听见了，派人来问，袭人只说失手摔了茶钟，好歹遮掩过去。此事却并未完，偏有多事的第二天回了太太，只说是宝玉屋里的丫头恶意挑事，总篡夺宝玉与妈妈们做对，好由着丫头们任意摆布宝玉。太太便找我问话，问枫露茶的事是谁说给宝玉的，不经我分辩缘由，便骂我恶意挑唆，只恐哪天不生事似的，把我拉出二门，从此赶了出去。

    离开贾府，我成了自由身，却才发现一个女孩儿无依无靠在外面的艰难，几经辗转，我还是走进大宅给人做了丫环。可巧我进的这家甄家原和贾家也有姻亲，且听说风光时比贾家更甚，偏是更巧的这家府里竟也有个公子宝玉，竟和宝二爷很是相像，长相脾气禀性都是一样的，我便留在他这儿做了丫头。后甄家被抄，一大家子人也散了，我一直跟着甄宝玉身旁伺侯，并未离开，正赶上皇恩大赦，才未被关押起来，但甄家已破败，只得几间祖宅度日，生计艰难。可巧又年大雪天，一癞头和尚疯疯颠颠地在门外唱着不知什么曲子，我听见吵嚷，便出门瞧瞧缘故，却见那和尚手里拿了件东西，手舞足蹈地唱着好啊了啊什么的词句。他手里的东西很是眼熟，再细一瞧，竟是宝二爷的玉。我便拦了和尚，问他玉从何处得来，和尚竟不搭理，扔下玉大步走了。我只得捡了玉来回甄爷，并讲明来历。甄爷拿了玉正要细看，圣旨忽到，却是喜事，皇恩浩荡，竟是将甄府一干人等官复原职，重新任用，一齐赶去京城谢恩任职。我便随甄爷进了京，这才听说贾府也被抄，满府的人关的关，卖的卖，已全散了。我便求甄爷打听宝玉的下落。好容易知道了贾府族人都关押在狱神庙里，甄爷打点关节带我一起去看望。找到宝玉的时候，他坐在地上，一身脏兮兮地破烂衣服，面色已没了先前的红润，两只眼睛只呆望着天上出神，任我怎样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反应。一边的麝月认出了我，哭着告诉我，贾府被抄之前，宝玉已经是这个样子，身上的玉丢了，整个人就似连魂也不在了似的，一日日的只是发呆。我听了，赶忙把玉拿出来放到宝玉手里，他低头瞧了瞧，竟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我和麝月都着了慌，他却抓起玉上的穗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口里却是叫着林妹妹。我们这才想起，那是林姑娘给他穿的穗子，麝月悄告诉我林姑娘已经去了，我也一阵心酸，想起那时宝玉和林姑娘都在老太太跟前住着时候的情景，不由得也落下泪来。正这时候，突然又一人来，我细瞧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和我一起在宝玉屋里当差的红玉，她听说我是送玉来了也很高兴，抓着我悄悄说给我听，原来她已跟了贾芸，二人正想方设法救出大家去，今儿个就是打点好了要救宝二爷出去的。我便随着甄爷先退出来，以便他们行事。接出宝玉，甄爷便说即是亲戚，没有不管的理，让宝玉先去府上委屈住着，再做商议。正当这时，那个癞头和尚竟笑嘻嘻走了过来，我便指给宝玉说，就是他拿来的玉。和尚竟只对宝玉笑问：“蠢物，你可知足了，还不随我回去。”宝玉听说，便突然醒悟似的，竟随了和尚去。我拉住宝玉问他去哪儿，宝玉笑说：“我也是要随了林妹妹去警幻那儿报到去了，从此不与你们相干。”我哪里拉得住，一会儿竟连和尚都没了人影。

    一年年的过去，我陪在甄爷身边，渐渐也淡忘了在贾府的那段日子，听说后来贾府也恢复了世袭爵位，但我总觉得之前的那些好像是一场做不完的梦。

    前天做梦突然梦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茜雪，想想她身上有多少的故事，却是只在第八回里只露了一脸。于是联想到脂砚斋对茜雪的评语，就串起了这个故事，可总觉得单写这个没什么意思，只生硬地在讲故事，人物没有魂似的。算了，现在也没有精力，只先把故事大概记录下来，日后再改吧。